“记者注意,受访者情绪有点崩溃……”

2024-11-12

10月30日,电影《失孤》原型之子被拐案二审宣判。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呼富吉、唐立霞拐卖儿童案作出二审宣判,驳回上诉,维持原判。


2023年12月27日,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拐卖儿童罪判处被告人呼富吉死刑,缓期二年执行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,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,对其限制减刑;以拐卖儿童罪判处被告人唐立霞无期徒刑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,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。


中国新闻社山东分社记者王采怡在目睹二审宣判全程后,向中国记协“我在现场”栏目发来稿件,讲述见闻与感悟。


我在现场丨“记者注意,受访者情绪有点崩溃……”

本文作者:王采怡

作为电影《失孤》的原型,郭刚堂的案件一直以来备受关注。


二审宣判在即,中新社组成报道团队,全程跟踪报道了此次宣判。


(一)


10月29日下午2点左右,我们到达郭刚堂家中,得知他还在午休,便在客厅稍作等候。


“请问这里是郭刚堂的家吗?”“是的,请进。”等待的间隙,不断有人敲门。不一会儿,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,有其他的寻子家长,也有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。


“郭老师醒了,哪家媒体先采?”


“中新社,我们第一个到的。”


“好的,控制下时间,最多半小时。”

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刚堂,他的面容有些疲惫,讲话声音不大,但条理清晰,语气格外坚定。


“如果这些年的经历让您用一个词来概括,您会选择哪个词?”


“错位。”郭刚堂说:“因为人贩子偷了我的孩子,整整24年,我的父母、妻子、兄弟姐妹,所有人的人生全都‘错位’了。”


他精准而有力的语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

这个词让我大致确定了报道主题,并开始追问更多细节。


“您骑坏了多少辆摩托车?”“没数过,大概有十几辆。”


“24年里,您到底去过多少地方?”“没数过,南到海南,北至漠河,但凡有孩子线索的地方,我全都去过。”


“寻子的过程中,您一共帮助多少家庭找到丢失的孩子?”“没数过,只记得找到了很多孩子,帮助了很多家庭,但都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

面对我们一连串的提问,郭刚堂在回答了多次“没数过”之后坦言:“那些都不是我真正关心的,也不是我心里最想要的,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。”


那些被读者“放大”的细节,在他的印象中反而十分模糊,他记忆中的锚点只有一个——找孩子。这个信念支撑了他整整24年。


郭刚堂抬起脸,眼角滑落一滴泪,他用手掌快速擦拭掉,说了句“没事”。


临走前,郭刚堂把他的书《在路上》送给我留作纪念。这本书详细记述他24年的漫漫寻子路,也成为我直播、写稿时的灵感来源。


最终,我的人物专访稿以“错位”一词为主线,刊发《〈失孤〉原型郭刚堂:24年的错位人生》一文。 


(二)
次日,宣判当天,法院前的现场直播是“重头戏”。


作为从业刚满一年的新记者,我对这场直播充满了忐忑。开播之前,我反复提醒自己,一定要控制好情绪,理智引导受访者回答。

回想起两周前,在中新社新入职员工的培训课堂上,经验丰富的老记者还嘱咐我们,灾难报道经常涉及到对受害者及其相关者的采访,如果记者强行提问,让受害者不断回忆自己受到的伤害,可能会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。


郭刚堂进入法庭后,在等待庭审结果的间隙,我采访了几位举着寻子信息牌的家长。


第一位受访者举着一块巨大的红色寻子信息牌,上面印有两张相似的儿童照片,在人群中格外醒目。


“您能讲讲孩子被拐的信息吗?”


看到直播镜头,这位母亲情绪激动地讲述着孩子被拐的痛苦:“我的孩子叫张佳元、张开元。我就这两个孩子,都被人贩子拐走了……”


眼看受访者情绪越说越激动,后方编辑在群里紧急提醒:“记者注意,情绪已经有点崩溃,别再问了。”我们接到信号,感谢采访对象后,结束了采访。


紧接着,我们把镜头对准了一位正在冷静分析二审宣判形势的寻子家长。


他戴着一副眼镜,身穿印有“寻儿杜后琪”字样的卫衣,支起手机支架,正在边直播边接受媒体采访。


“这起案件和前几天宣判的余华英案,被告的作案手法非常相似,对此您有什么看法?”


我找准时机,递上话筒,受访者接住“话茬”。


“这几起案件确实非常相似,都是人贩子通过同龄的小孩引诱孩子去到某个地方,从而拐走孩子的。”他表示,公安机关有望根据相似作案手法侦破更多拐卖儿童案件,同时,他也对着镜头克制地表达了“寻儿杜后琪”的信息。  


寻子家长的现场采访,梳理案件发展的口播,现场空镜慢直播加上前一天专访视频的双屏直播……不知不觉中,直播已经进行了将近2个小时,但万众期待的“结果”还未出现。


(三)


“出来了,出来了!”人群中,不知谁喊了一声,几十名媒体记者和寻子家长乌泱泱一群涌向法庭出口。


与此同时,我的手机里也开始铺天盖地地向我推送消息:10月30日,电影《失孤》原型郭刚堂之子被拐案在山东聊城二审宣判,驳回上诉,维持原判。


判决结果出来了,案子终于尘埃落定,但大家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轻松起来。


拥挤的人潮里,我被挤到外围,掌镜记者见状“接”过直播任务,一手举机器,一手举话筒,保障直播顺畅进行。我也抓住时机举起相机,踮起脚尖,快速拍摄现场图片并回传。   


记者们“里三层,外三层”围住走出法庭的郭刚堂,争先恐后地提问:“二审宣判结果与一审有什么不同?”“您对宣判结果满意吗?”“接下来打算怎么做?”


面对蜂拥而上的媒体,郭刚堂明确地表达了他的想法:“不判他死刑,我不接受。”“不会放弃搜集线索,直到人贩子被判死刑。”


正如开庭前一天,郭刚堂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写的那句话:“明天宣判,有些事可以画句号了,有些事还需要继续在路上。”


这场“仗”似乎到了尾声,但我清楚地知道,还有无数场“仗”要打。


作为新闻记者,我能做什么?我反复问自己。我想答案应该是:用文字的力量击破重重迷雾,呼唤破晓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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